與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對話:改革還未過大關

本報記者官蕾彭青林

他是市場經濟的啟蒙者，他是市場經濟的踐行者，他是一名家喻戶曉的公眾人物。

2000年和2001年，他兩次當選中央電視臺年度經濟人物。CCTV給他的頒獎辭評價：“一個保持童真和率直的學者，一個心系國家、情牽百姓的經濟學家，他用睿智和良知擦亮中國股市。”

有人認為他是良心代表，有人認為他是利益代言人，更有人說他不過是一個堅持經濟學專業理性的學術奴仆而已。

他叫吳敬璉。11月1日晚9時，海口新國賓館大堂休閑吧，柔和的燈光下，他就坐在記者對面。以一個78歲老人看，他是慈祥甚至率氣的；從一個經濟學家說，他又是如此縝密、清晰、富有邏輯。

當晚，接受本報獨家專訪前，他只是說隨便聊聊。而其過程中，記者能感到他有一種深切的憂思。

記：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作為與它一路同行的學者，您有什么感慨？

吳：改革開放使中國發生了巨大變化，使中國人的潛力解放出來，創造了經濟奇跡，這當然是最興奮的事情。另一方面改革也有不足，主要表現在兩個，一個是不到位，一個是被扭曲。本來國企改革應該繼續往前走，但走到21世紀，步子變得遲緩了。如國有企業股份制改革，在第二級企業做了，但是在第一級企業大部分就沒做。如一些集團公司，改的是上市公司，上市公司的母公司沒改，母公司還是全資國有的，這與十五屆四中全會和十六屆三中全會要求是不符的；如證券市場監管體系還很不完善，還是帶有政策市的性質；還有就是要素市場的發育很差。商品市場并不是市場經濟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素市場，所謂資源配置就是配置要素，但要素市場發育很差，以至于要素價格還是受到政府很大的干預。另一情況就是扭曲了。舉個例子，土地批租。土地從無償調撥到批租，方向是對的，但因為權力介入，就被扭曲了，就不是經過市場過程了，還是行政權力在其中起支配作用，于是土地批租出現很多非市場行為，使得腐敗由此滋生。這兩個問題關鍵都在政府。為什么不到位，因為政府不愿意放棄在計劃經濟中的權力；為什么扭曲，就是在市場化的過程中，橫插一杠子，權力進來了。權力進來了就不是市場關系了，市場關系最大的特點就是自主自愿的交換行為。因為權力不愿退出，權力的擴大，使得腐敗突出。

記：您曾說的改革沒有過大關就是這個意思？

吳：是的。你看這么重要的要素市場就沒過，這么重要的經濟成分，國企改革就沒到位。最近幾年還有另一種解釋，說所有這些社會現象如腐敗等等，都是因為市場化改革造成的，結果市場上已經被否定的極左的思想甚囂塵上，而因為對問題發生的緣由，我們并沒有做出令人信服的回答，于是這種不正確的解釋很有吸引力。于是出現醫療改革看不起病，教育改革上不了學，住房改革買不起房等種種抱怨，都將其推到市場化改革的身上，造成走回頭路的傾向。其實走回頭路只會加深問題，決不會解決問題。

記：看了您的文章，最大的感受就是一以貫之的制度設計。

吳：不是制度的設計，是制度的安排。不一定要設計到底是什么制度，是市場制度還是反市場制度。

記：這次金融危機會否對存在問題有所觸動？

吳：有兩種可能性，一種大家都認識一定要堅持改革方向，否則解決不了問題；另一種向反的方向走。如果我們把握好，這會是一個機會。

記：要往前走，您認為最重要的是什么？

吳：解決問題的唯一道路就是推進改革開放，使得改革到位，使得改革走上正途，不至于扭曲。這不是一句口號，要做實際的工作。經濟上就是市場化改革。

記：作為政府應縮小權力？

吳：作為政府就是做有限政府、有效政府。有限政府的責任就是提供公共產品，而不是人為干預，不去在競爭性部門配置資源；另一方面是有效政府，應該低成本提供公共產品，包括穩定的宏觀經濟環境、基本的社會保障體系、基本的教育等。

記：對海南呢？您有什么建議？

吳：實事求是地說，我對海南這些年的情況不是太了解，我不能亂說。需要對海南的情況認真地調查研究，總結30年來發展的經驗教訓，從而達成一個較為正確的認識，這是紀念改革開放最好的辦法。

如果非要說的話，那就是作為全國最大的經濟特區，應解放思想，先行先試。關于特區的作用，六七年前發生過激烈的爭論。我認為，特區還要“特”下去，但不是“特”在稅收等政策優惠，而是“特”在改革開放上先行先試。在先行先試上面，不存在哪個地區被邊緣化的問題。

記：那您對海南寄予什么樣的希望？

吳：希望在改革開放，在轉變經濟發展方式上，海南能成為排頭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