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最高人民法院人民來訪接待室,如同某個縣城的候車大廳,來自四方的訪民百無聊賴地注視著面前的大屏幕,等待接談。
方圓幾百米,北京永定門東莊,這個因聚集大量上訪者而形成的“上訪村”,日復一日,仍是往日面貌。
此前,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的調查表明,新《信訪條例》自2005年5月實施以來,盡管中央高度重視,但信訪形勢依然嚴峻。
這一結論是社科院課題組進駐上訪村,通過對560名上訪者歷時一個月的問卷調查而得來。
課題組負責人、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社會問題研究中心主任于建嶸表示,在2008年奧運來臨之前,用什么方法有效化解信訪高峰,對中央政府來說迫在眉睫。
本報獲悉,中央聯席會議已決定,2007年將在全國范圍排查化解關系群眾切身利益的突出矛盾和糾紛,目的是預防和減少新的信訪問題,為中共十七大和奧運會的召開創造安定的社會環境。
“上訪文化”已經形成
北京永定門地區的“上訪村”已存在多年,因這里的民房、空地、廢墟和橋洞容納了一批上訪者而得名。
社科院課題組提供的數字顯示,“上訪村”平時大約有兩千訪民,而“兩會”或國家重大政治活動前后,人數會增至萬人。信訪系統內部人士則認為,“上訪村”的實際人數固定在五六百左右,其中多數是老上訪戶, “規模并未像外界描述的那樣龐大”。
2005年,新條例“把問題解決在基層”的原則曾短暫緩解了北京信訪形勢,各地訪民回鄉期待問題解決。而各地也開展“變上訪為下訪”及“大接訪”的活動,力圖變被動為主動,減輕北京的壓力。
然而對基層處理結果的不滿和不信任使訪民重回北京。社科院報告顯示,有關涉法糾紛,再次來京上訪人中,37.78 %的人因為法院不立案,28.48%因為判決敗訴,而13.35%的人則是因為勝訴卻未能執行。
記者在“上訪村”與多位訪民訪談發現,相當一部分上訪者人生的主要時光都在上訪中度過,且堅信中央能解決自己的問題。社科院的調查也證明,66.54%的人進京的目的是為了引起中央機關的重視,使得問題可以直接解決,50.38 %的人認為至少能夠得到中央領導的批文。
無論何種情況,很多訪民都把最后希望寄托在最高領導人身上。記者曾問一個為父親是否應享受烈士待遇而上訪了35 年的老人,“如果法律專家看了材料說,你父親的情況確實不符合政策,那你怎么辦?”他回答,“法律專家我也不信,除非總書記這么說”。
一些深知上訪無果仍不愿回家的人們,留在這里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見到國家領導人,然后反映他們知道的情況。
記者在“上訪村”采訪發現,大量訪民已將“上訪村”作為一個社區組織,他們在這里找到了歸宿感。有些訪民即使露宿街頭也不愿離開這里。他們平時多以撿拾垃圾為生,兩位上訪女性還用垃圾堆里的染發膏互相染頭發。上訪已經變成一種生活方式。
訪民在此生活不便但精神樂觀,他們被接訪者帶走,就說“我坐專車回家了”。最高人民法院接待室有兩塊大屏幕,一塊顯示即將接待的名單,另一塊則是不再接待的名單——字幕在不斷滾動,有人仍舊要來。
社科院報告認為,“上訪文化”已經形成,以“上訪村”最為典型。“上訪村”能夠形成,主要是由于“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辦公廳人民來訪接待室”、“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人民來訪接待室”以及“最高人民法院人民來訪接待室”都在此區域。
報告認為,訪民大量聚集造成很多問題,特別是彼此間有精神上的影響,互相鼓勵,對各自案件傳遞一些錯誤信息,各種傳言流行,這都為未來政府化解上訪洪峰帶來困擾。
這個結,如何能解
新華社最近援引國家信訪局的表述指出,目前上訪主要集中在企業改制破產、土地征用和承包、城市拆遷、涉法涉訴等突出的社會問題上。而這些問題牽扯的政策面和社會因素多,確實很難在短時間內解決。
國家信訪局有關部門此前也曾以某上訪大省為例,探討過訪民進京的原因。遼寧是中國的老工業基地,在社會轉型過程中體制性矛盾引發了大量信訪問題,而其主要問題是:歷史包袱重,如企業退休養老金缺口大,老職工心存強烈不滿;下放的中央企業政策性破產后遺癥問題多,失業人員長期得不到再就業;不同群體在利益轉換過程中形成的突出矛盾難以及時解決,如國企改制中欠發解除勞動關系的職工的工資、福利以及保險費用等。
國家信訪局的研究結論認為,這些體制性、機制性矛盾引發的信訪突出問題,基層政府和法院都難以在短時期內根本解決,大量訪民只有到北京尋求幫助。
兩年前學術界對信訪制度何去何從的爭論并沒有為信訪改革帶來實質的變化,而被寄予厚望的新《信訪條例》也無力解決制度性問題。
在一些上訪者看來,上訪過程中所形成的問題往往超過了最初上訪時要解決的問題,記者在采訪中發現,一些訪民的上訪訴求開始發生改變,以自己因上訪而受到的不公對待為主要內容,而此前要反映的問題“變成小事了”。
社科院的調查顯示,兩年來,地方派人到各級信訪接待場所攔截正常上訪群眾的“截訪”現象十分嚴重。各級信訪部門對信訪數量有統計和通報制度,這一制度被認為對地方官員造成巨大壓力。
調查稱,一些地方黨政機關通過各種手段如“銷賬”等,在信訪記錄和統計數據上弄虛作假。某省某地黨委下達正式文件稱,“銷賬是無奈之舉,是最后一招,也是最直接的花錢買穩定”。
一面是眾多訪民一心赴京的決心,一面是基層信訪部門確保達到中央“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鄉,難事不出縣,矛盾不上交”的要求,多年來,雙方在各自理念的支配下,周而復始。
信訪部門特別是基層對此一直苦不堪言。一位信訪干部說,信訪局好像一個大雜燴,什么問題都往這里跑。國家信訪局的調研也表明,大量應當通過訴訟、仲裁、復議等途徑處理的爭議、糾紛,紛紛涌入信訪渠道。(如一些行政復議案件,以及應由仲裁機構受理的勞動爭議。)
各級信訪部門長期處于疲于奔命的工作狀態,一方面要接待大量的來信來訪,一方面要組織人力到上級信訪部門接訪。接訪的常規做法是,各地接到有關方面通知后,解決上訪者的吃住行并帶回當地。一位信訪干部對記者說,“你想想看,一個信訪局就那么點人,精力幾乎全花在接訪上了,但這又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一位法律學者為此感慨,信訪問題的結,目前很難有人解得開。一些國家信訪部門的內部人士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有人對記者說,“目前也沒有什么好辦法,說到底是體制問題。”南方周末記者 趙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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