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較量
當韋東英的證據照片累積到5斤多重時,南陽化工園區還沒有搬遷的跡象。
她得到的答復是:南陽的環境監測在2006年已達標,化工園不用搬遷
因為記“環保日記”,韋東英成了蕭山的名人,她更是蕭山環保局的熟客。
她和丈夫已經花去兩萬多元,為了拍照片取證,為了一遍遍租車往錢塘江上的排污口跑。“六工段、二工段、四工段,都是排污嚴重的口子。”她提起幾個排污口如數家珍,可如果跑上一趟,沿著彎曲的錢塘江大堤,那可是數十公里遠的路程。
她憂心的已經不止是塢里一個村莊,而是錢塘江南岸下游百多公里的化工產業帶危及的百萬群眾的生命。
2002年3月,一封由許寶濤、劉玉華、朱友才、舒其昌等10余名黨員代表,王保學、夏正榮、劉啟江等20余名群眾代表聯名的信件,從蘇北東興村出發,寄往阜寧縣、鹽城市等有關主管部門和領導。
但是,這些信件如泥牛入海,一點回音都沒有。隨后,300多村民寫下聯名信,按下鮮紅的手印。“有點像(當年的)小崗村那么悲壯。”舒其昌說。
再一次,悲壯的聯名信遭遇了冷遇,東興村民的舉動在阜寧、鹽城等部門領導那里,被看成了“社會渣滓”的鬧劇。
山東省肥城市肖家店村的人口自然增長率下降后,村民們害怕了。他們多次將情況反映到市里。“上面也派了專家調查,專家們都認為是大汶河污染造成的。”杜先富說。
可是,肥城市有關部門卻對此表示為難,除了對受疾病困擾的百姓表示下同情之外,對大汶河上游的污染工廠卻表現得絲毫沒有辦法,因為那里為泰安、萊蕪等市地界,已經超出了他們的管轄范圍。
不知從何時開始,韋東英給市、省、國家環保總局寫起了信。“剛開始給蕭山市環保局打電話,他們總說給處理卻總不見人來。”直到2004年末,韋東英的努力終于有了“成果”。南陽化工園成了“杭州市環境污染重點監管區”,蕭山環保局也開始對南陽化工園進行一系列的整頓。杭州本地媒體報道稱“2007年底,南陽化工園將全部搬遷”。
被稱為“社會渣滓”的蘇北東興村民在所有的投書無果之后,2006年9月18日,以段德桂為首的369名群眾決定起訴巨龍化工廠,索賠73萬余元。
此前,他們曾將巨龍廠告到縣法院一次,但那次起訴被鎮領導調解,由化工廠給全村村民每人每年70元的補助。
2007年5月10日,鹽城市法院駁回了東興村民的起訴,段德桂等人遭受到致命一擊。“這次訴訟花了八九萬元。”對于抱病在身的段德桂來說,一場官司近乎傾家蕩產。
肖家店村最終依靠山東肥城市的支持,從鎮里接通了自來水。
當韋東英的證據照片累積到5斤多重時,南陽化工園區還沒有搬遷的跡象。她給蕭山市、浙江省兩級環保局打去電話咨詢,得到的答復是:南陽的環境監測在2006年已達標,化工園不用搬遷。
“達標了?為什么還有那么多工廠仍然在往錢塘江排污水?聞聞這氣味,這叫達標?”說話間,一股怪味襲擊而來。
邵關通喊來一輛面包車,急急忙忙往錢塘江大堤趕去。站在大堤上,往遠處望去,無邊無際的化工園區正籠罩在深黃色的濃霧之中。邵的家,就在濃霧之下,他的妻子韋東英,正在那里為上中學的兒子準備中飯。
“水是第一危險”
江蘇省環境監測中心的黃衛專門做過水污染與腫瘤綜合關系的研究。在黃衛的一篇論文中透露,中國多條河流流域的癌癥高發與水污染有關
韋東英有一個數據,塢里村的惡性腫瘤發病率比浙江省平均發病率的0.192%高出十幾倍。
雖然環保局說化工園區達標了,但她堅持認為工廠的污水還是沒有處理。“村里有人拿井水水樣到上海檢測,得到的結果是有致癌物。”韋東英說,塢里村人到市里告狀,信訪辦的人說,千萬別把那個結果公布出來,天下要大亂的。
蘇北的段德桂仍然在為他的官司奔走著,他沒法取到證據。“我不知該怎么辦,又不懂科學。”
中國東部沿海一條狹長的經濟帶從韋東英的村莊穿過,也穿過了段德桂的村莊,穿過了杜先富的村莊。這些經濟活躍帶上的村莊,都在面臨著同樣的危險和痛苦,那就是癌癥。
林景星試圖幫助這些村莊的人們找出病根。“水是第一危險,我們一天到晚離不開水。”他在肖家店村喝過那一碗說不清道不明味道的水之后,感觸頗深。“但如想拿到證據卻很難,科學家不能隨便張口說話,要有質量認證,要有國家兩個實驗室的章,打官司才能行。”林教授花了3年時間,用去了10萬元經費,才對陜西龍嶺一個村莊的癌癥問題作出結論。
段德桂想打贏官司,將污染的化工廠趕走,如林教授的做法,談何容易。
林景星曾將肖家店村的土壤、蔬菜以及毛發帶到實驗室檢測,結論是檢測物均不同程度受到劇毒元素的污染。其中,菠菜的鎘含量超標達到9倍,鉻含量超標12倍;河水檢測出的錳超標57倍,錳過量正是致癌的原因之一。
“其中超標比較厲害的就是鎘,鎘是一個劇毒元素,超標會引起各種各樣癌癥,比如說腸胃癌、食道癌,還有肝癌。”
通過研究,林景星似乎看到了這樣一個污染傳播途徑:水質受到污染-導致土壤污染-土壤污染又直接使蔬菜等食品污染,最后,人攝取食物而使致癌劇毒物進入人體。
早在2001年,林景星便將他的發現命名為“生態環境地質病”。
江蘇省的多位專家也進行過類似的研究。國家環保總局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的張勝田等人曾研究過一次稻田污染事故。結果發現,灌溉了沿河企業污染過的河水的稻田,因酸性太強的水殃及禾苗,對其發育造成嚴重影響。
江蘇省環境監測中心的黃衛專門做過水污染與腫瘤綜合關系的研究。她的研究表明環境生物效應種類繁多,如工業廢水、生活污水及農業污水大量排放,改變了水體的物理、化學和生物條件,使魚類受害,數量減少,甚至滅絕。而污染則可引起染色體突變、機體畸變和癌癥發病率上升。黃衛的一篇論文中透露,中國多條河流流域的癌癥高發與水污染有關。
“鎘、鉛、砷、汞等,不同的工廠排放的污染物是不一樣的。這些都是引發疾病的元素。”林景星說,這就是病根。他想對多個地區做相同的調查,“技術不是問題,但受經費制約,不可能開展太多研究。”
這是一個困局,受到癌癥等疾病侵襲的村民難以找到辯贏工廠老板、政府官員的證據,而掌握著這把鑰匙的科學家,卻受困于狹小的實驗室之內。
(本報首席記者 南香紅
本報記者 喻塵
采寫:本報特派記者 喻塵
攝影:本報特派記者 韓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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