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2010年3月24日,央視《新聞1+1》播出《地溝油:依然在“地下”?》,以下是節目實錄:
主持人(董倩):
歡迎收看《新聞1+1》。
地溝油從我們的餐桌上流了出去,轉了一圈又流了回來,這做到了循環利用,也做到了綠色經濟,但是這個“綠色”是活活把人氣綠、嚇綠。
如果有學者做了這個一個比方,他說我們吃的每十頓飯里面,就有可能一頓是用地溝油做的,聽了這樣的比例之后,您會做何感想呢?
(播放短片):
解說:
“圍剿地溝油”,就在一周前,《中國青年報》的報道披露了一個驚人的數據,那就是我們每年有200萬到300萬噸地溝油溜回餐桌。
這份報告采訪的是武漢工業學院教授何東平,由于何教授的另一身份是全國糧油標準化委員會油料及油脂工作組組長,因此,該報道立即引發各界強烈關注。然而戲劇性的是,報道出來兩天后,何東平教授否認了這一說法。
何東平(武漢工業學院教授):
它加工以后吃肯定死不了,它不像三聚氰胺可以致人死地,但是從道德倫理上讓人受不了。
解說:
3月19日,何東平召開新聞發布會,建議政府相關部門加緊規范廢棄油脂收集工作。在這個新聞發布會上,他否認了此前說過的數據。那么,從報道見報到新聞發布會改口,短短的兩天時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蔣昕捷(《中國青年報》記者):
(他說)一天之內有50多家媒體給他打電話,包括境外的,然后各級領導各部門也給他打電話,他說他壓力很大,他說他壓力主要在這個數字上。
解說:
二、三百萬噸的確是個觸目驚心的數字,然而這么多的電話中是哪些給了他很大的壓力呢?何東平教授的改口是出于科學嚴謹的考慮,還是源于這些電話中的壓力,我們尚無法得知。只是,何教授的這一改口是否就真能平息幾天來的軒然大波呢?
蔣昕捷:
這篇報道本身探討的是地溝油檢測的難題,因為我們這個版面就是科學探索版面,一向是發科普報道的,所以沒想到這一次。
解說:
一篇科普報道究竟觸動了現實中誰的神經?對比3月17日的報道和3月19日的新聞發布會,最主要的變化有兩處:一是何東平說,自己并沒有對全國的地溝油狀況進行過調整,也沒有說過有300萬噸地溝油回流餐桌;二就是原先的地溝油中的黃曲霉素毒性百倍于砒霜的說法也是失當的,他也沒有取得地溝油進入餐桌的有效的證據。
蔣昕捷:
采訪的時候,我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地溝油的規模有多少,當時何教授就說200萬到300萬噸。
解說:
事實上,就在今年《北京科技報》的報道“餐館‘地溝油’”黑幕中,何教授也曾對《北京科技報》的記者說,2009年上半年,全國各地返回餐桌的地溝油大約有200萬噸。即使在何教授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他也提到,據統計,我國每年消耗油脂中的15%,約330萬噸成為廢棄油脂。
蔣昕捷:
廢棄油脂當中有多少被回收利用,比如說做生物柴油,或者做化肥,或者做肥皂、化工產品,還有多少做地溝油?我覺得做地溝油的這個比例你找不到,但是有多少正規利用,因為這個是可以統計的。我最近看到安徽合肥的媒體就做了一個調研,他們就找正規回收的廠,看每年回收的規模,發現他們不足三分之一。也就是說,有三分之二的廢棄油脂可能去向不明,不知道它做了什么。
解說:
就在爭議聲中,一周以來,全國各地紛紛突擊圍剿地溝油。國家食藥監管局也發布緊急通知,要求嚴防地溝油流入餐飲業。
事實上,公眾最為關注的不僅僅是地溝油的總量和毒性,而是為什么這么多年,地溝油如此無法見光,但卻就是無法杜絕?這次的圍剿過后,地溝油會不會又像三聚氰胺一樣卷土重來呢?這個綿延多年的頑疾究竟該如何徹底根治?
主持人:
巖松,你怎么看這個現象?一方面媒體說了,言之嘖嘖你就是這么說的;另外一方面,教授改口了,他說我沒有這么說過,你怎么做這個判斷,誰說的是真的?
白巖松(評論員):
我也注意到,當這個教授改口之后有很多人在譴責教授,說怎么能作為一個科學家,不堅守自己心中你認定的一些科學數據等等。
但是換一個角度想,我覺得非常可以理解,因為什么呢?正義在大家那兒,但是實實在在的壓力卻在人家本人這。記者也說了,因為他給記者打過電話,接了50多個電話,這還是報道剛出來,然后各級領導給他打電話,這種壓力具體在那。其實在我們這兒感到很憤慨或者怎么樣的時候,我們沒有感受到這種壓力,這是第一個。
第二,公理在遠方,但是威脅可能就在自己的近旁。從這個角度,作為一個個體來說,我覺得教授權衡了一番之后,可以理解他的這種做法。
主持人:
你指出的威脅是什么威脅?
白巖松:
包括他會感受到,你比如說媒體的這種采訪可能會放大,他會很擔心自己作為相應的課題組的組長,包括自己作為一個知名教授等等這方面的這種因素。
另外,也接到了很多很多各種各樣的電話,你覺得我們很多領導給他打電話會談什么呢,“非常好,你說得很好?”。
主持人:
但是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畢竟他的身份是個學者,學者可以用輕易兩天的時間,就把以前自己做了多年的推論和結論給推翻掉,這意味著什么呢?
白巖松:
我覺得這里其實是最值得我們今天去探討一下,在這個轉變的過程當中,為什么?首先,他的確也有改口的必要。為什么呢?因為他在接受采訪的時候,用的也是“據估計大約是200萬到300萬噸”。而且這本身中間的空當就很大,中間有100萬噸的空當。那么,如果接到反過來的質疑,請問你給我拿出證據來,來說明是不是就是200萬到300萬噸,我相信他拿不出來。
主持人:
如果我是教授的話,我就會問他,既然你質疑我的話,說我的數字不對,那你告訴我正確的數字是多少。
白巖松:
是。這就是我們現在,不管是記者,包括相關的這種專家學者,在積累了大量的采訪,或者說相應的這種科學數據,然后進行相關推論的時候,社會上應該引起這樣一種關注,而不是反的。什么樣的一種關注呢?不能質疑質疑者,因為的確,如果質疑質疑者的話,質疑者他不是,第一,記者他不是公檢法,他很難獲取全部的資訊,掌握大量的證據。作為科學家,他不是一個全國部門的領導者,他只能做武漢,或者說局部地區,并且根據一些數字來進行推論。
我在想這樣的話,管地溝油的時候不太認真、不太較真,但是在質疑教授的時候是絕對認真、絕對較真的,而在絕對認真和絕對較真面前的時候,教授所談的這個話語是有問題。我覺得社會應該形成一種不能質疑質疑者,而是應該反過來,拿出證據證明他是錯的,或者說他是對的。如果你認為他是錯誤的、有問題,請你拿出證據來說他是錯的,我覺得這不就形成了一種社會良性的互動嗎?
尤其請注意,記者和學者如果質疑的問題是涉及到公共利益,健康、安全等等因素的時候,更不能反過來質疑質疑者的這種數據。他的確拿不出一個準確的(數據),如果要質疑他,一質疑他就得改口,因為的確做不到百分之百的科學性。
主持人:
因為教授質疑的是到餐桌上,跟我們每一個人吃的東西相關的東西,這叫“民以食為天”。按說不管他提出是一個多么站不住腳的數字,我們都應該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白巖松:
所以這時候我就覺得,我們沒必要去追究教授的這種改口。有他個人各種各樣的因素,剛才我們也談了,既有他自身的這種壓力,如果回到科學本身的話,的確還不是那么百分之百地無懈可擊。
從政府相關部門的角度來說,在這篇報道以及相關的數字出來,不管說改沒改口。但是行動也出來了,你比如說要求各地都在進行這種監督,包括歡迎群眾的舉報等等。
另外,已經揭開了這個蓋子,全社會會去關注這個問題。我看了一下,全國很多的媒體,不斷東南西北,也都在關注這一個話題。我覺得這形成了一種良性的轉向,我們該感謝這個教授,也該感謝有關部門這種快速的行動。同時也會去思考一個問題,比如說有一個副教授說,我們說不管200萬還是300萬噸,有這樣一個數字是明確地擺在這里的,我們每年進口的食用油和自己銷售出去的食用油總量,比市場上用的食用油總量是要少很多的。多出來的這幾百噸油請問是哪兒出來的?我覺得這里沒有涉及到“1、2、3、4”的數字,但是它給我們提出了一個嚴重的警告,我覺得我們應該去仔細地思考和監督,多出來的這幾百萬噸油哪兒來的。
主持人:
沒錯。地溝油的這個問題,在人們的印象里面可不是今年才成為問題的一個問題,在人們的印象里面,最起碼存在的是十幾年,快二十年的時間了。那為什么這么多年來,這個問題就一直沒有得到解決呢?我們的節目稍后繼續。
(播放短片)
解說:
200萬至300萬噸潛伏在餐桌上的地溝油,如果不是這樣一個令人倒胃且恐懼的數據,也許近日關于地溝油的新聞不會如此密集的爆發。而對于業內人士而言,地溝油的存在早已成為一個公開的秘密。
記者:
一桶(地溝油)多少錢?
安徽某收售地溝油老板:
現在不包桶就是4500,包桶就是4800。
記者:
你們折下來多少錢一斤,三塊錢?
安徽某收售地溝油老板:
哪有三塊錢,也就是兩塊二毛五,沒有加工,加工成就可以送到餐館,現在我們這兒是半成品,不是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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