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國際觀念的時序分析

世界上沒有統一的國際觀念，也沒有惟一的國際思想，只有變化的觀念和眾多的學術流派。國際觀念分析的一個主要困難是分析樣本的選取。很顯然，不同國家和不同組織有不同的國際觀念；強國和弱國、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國際組織和國內組織、跨國企業和國內企業、學者和官員、外交人員和內務人員等，會有不同的國際觀念。不同學者的分析取樣不同，對國際觀念的分析結果可能是不同的。因此關于國際觀念的分析，需要謹慎對待。

一般而言，國際觀念的變化體現在三個層面，其一是主觀意識層面——國際思想的變遷；其二是社會規范層面——國際倫理的變化；其三是國際治理層面——國際制度的變化。上面已經討論了國際制度，國際倫理需專門研究，下面重點討論國際思想的演變（表1-49）。

（1）國際思想的歷史變遷

國際思想的歷史演變，可以大致分為兩個層次來表述。第一是國際學術思想的演變，包括國際關系學等的形成和發展；第二是國際意識的變化，指現實生活中的國際意識和觀念的變化。有些時候，學術思想超前于社會意識和社會生活；有些時候，學術思想落后于社會意識和社會生活。國際思想的變遷，并不能代表國際意識的變遷，至少它們不是完全同步的。關于國際關系學理論，將在第二章進行分析。關于國際意識的變化，需要抽樣統計，才能發現其趨勢。這里，我們簡要介紹國際學術思想的演變。一般而言，國際思想誕生于農業時代，發展于工業時代，成熟于知識時代。所以，可以按三個時代的坐標來分析國際思想。在人類文明史上，東方、西方和阿拉伯國家等都有國際交往、國際戰爭和國際關系的思想和實踐，產生了大批的偉大思想家和學者。由于篇幅有限，下面舉例敘述西方的國際思想演變。

首先，農業時代的國際思想。西方國家的國際思想史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期。古希臘歷史學家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分析了國家間戰爭的原因和性質，提出了關于外交、結盟、戰爭、和平、帝國、權力和道德等的看法，對后世的國際關系產生重大影響。16世紀法國學者布丹的《國家六書》（1576）闡述了國家主權和國家守信原則。17世紀荷蘭學者格勞秀斯的《戰爭與和平法》（1625），系統地分析了國際法的原則和規范，呼吁建立規范國際行為的法律體系，主張國家應該接受這些法律的約束，建立國際社會。英國學者霍布斯的《利維坦》（1651）主張，人類天性傾向混亂和暴力，自私促使人類發動戰爭，無政府狀態意味著殘忍野蠻；霍布斯認為，全體人類是平等的，自我保護是人類的自然權利，戰爭是人類社會正常的自然狀態，結束戰爭的途徑是相信人的理性，并通過理性建立具有權威統治的國家。17世紀理論的模式是利益、國家和平衡（克努成 2004）。

其次，工業時代的國際思想。工業時代國際思想的發展，大致分為三個階段。

18世紀國際事務研究深刻體現了對稱、均衡和自動和諧的主題；休謨、狄福、費內隆、孟德斯鳩、漢密爾頓、康德、盧梭以及其他人對均勢原則的分析都體現了這一理論格調（克努成 2004）。在世紀之交，英國學者洛克的《政府論》（1689）提出人民主權學說，認為自然法則賦予全體人類一定的自然權利：生命權、自由權和財產權。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1748）討論了共和制、和平與貿易之間的聯系。法國思想家盧梭認為，人是善良和平的，戰爭是人類文明的產物。他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與基礎》（1755）中討論了歷史演化、勞動分工、人性異化，他認為《威斯特伐利亞和約》是當時國際體系的基石。英國學者斯密在《國富論》（1776）中倡導自由貿易思想。德國思想家康德在《永久和平論》（1795）中提出，共和制、自由國家聯盟和世界公民權利是實現永久和平的條件。他認為：國際政治的實質是人類共同體當中全體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全體人類的利益是一致的，世界政治和人類歷史研究的重點應是由個人互動產生的國際社會（克努成 2004）。

如果說，18世紀是生產思想的年代，那么，19世紀就是生產主義的年代。在19世紀初，先后產生了自由主義、激進主義、保守主義、社會主義、個人主義和憲政主義；影響國際關系的主義還有民族主義、理性主義、帝國主義、達爾文主義、工業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等（克努成 2004）。德國哲學家黑格爾認為，法國大革命代表了自由、平等的進步觀念，進步伴隨必要的競爭和斗爭；國家內部的政治是和諧的，民族國家之間的暴力競爭是國際政治的永恒性質；戰爭具有建設性甚至進步性的作用。黑格爾的著作《精神現象學》（1807）和《權利哲學》（1821）在歐洲有廣泛影響。德國軍事家克勞塞維茨認為，戰爭是人類社會存在的一部分，是利益的沖突，是人類沖突的最高體現，是政治的集中體現。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科學社會主義表達了一種新型國際主義政治觀；它認為，資本主義經濟構成一種真正的國際體系，其基本特征是交換和商業的國際化、全球性勞動分工和全球層次的階級斗爭，資本主義的剝削和異化制度受到全球性的無產階級的挑戰，兩大階級的斗爭和全球革命將最終建立社會主義（克努成 2004）。19世紀的國際關系思想包含歷史、變化、演變、進步、競爭和斗爭等主題。

20世紀工業時代是國際思想大發展的時代。兩次世界大戰、冷戰和核威脅的出現，刺激了國際思想的發展。首先，國際關系學誕生和發展。其次，國際援助和國際合作思想的興起。其三，現代化研究和現代化思想的傳播。其四，依附理論和世界體系理論的產生和發展。其五，國際組織發展等。聯合國和國際組織的發展，為國際思想交流和繁榮創造了條件。

國際關系學誕生于20世紀上半葉。有學者認為，英國教授卡爾的《二十年危機》（1939）和美國學者摩根索的《國家間政治》（1948）的問世，標志著國際關系學的獨立（張貴洪 2003）。國際關系學有不同流派，主要的流派有現實主義、理想主義和科學行為主義等。

其三，知識時代的國際思想。20世紀70年代以來，發達國家向知識時代邁進。國際思想出現新的發展。國際關系學出現了新現實主義、新自由主義和建構主義等，軟權力論、文明沖突論、民主和平論和新帝國論則是冷戰后出現的。全球化理論、區域一體化理論、文化多樣性理論、后現代主義、女權主義、環境主義、生態主義等新思想還在不斷涌現。

在第二章國際現代化的理論研究里，我們還會討論上述有關思想和觀點。

（2）21世紀初的國際思想

目前，隨著知識化、信息化、全球化和生態化的推進，各個領域的國際思想都非常活躍。2001年發生的美國“9·11”事件，可能對國際關系和國際思想產生深遠影響。

首先，國際政治思想。主要觀點有：政治國際化、結構現實主義、自由制度主義、建構主義、霸權穩定論、地緣政治、文明沖突論、新帝國論、軟權力論、民主和平論、人權思想、國際博弈論、核威懾理論、信息戰、太空戰、國家競爭力、第三世界理論、國際援助、國際反恐、國際維和、相互依存、集體安全等。

其次，國際經濟思想。主要思想有：經濟全球化、自由貿易、經濟區域化、區域一體化、經濟博弈論、經濟競爭力、國際金融、反壟斷、反傾銷、國際投資、經濟合作、經濟安全、無國界經濟、虛擬經濟、信息經濟、知識經濟等。

其三，國際社會思想。主要觀點有：全球公民社會、全球風險社會、世界主義、信息社會、知識社會、國民待遇、世界公民、生活國際化、教育國際化、旅游國際化、勞務國際化、醫療國際化、女性主義、健康合作、反對國際犯罪、國際反貧困、社會安全等。

其四，國際文化思想。主要觀點有：文化國際化、文化本土化、文化多樣性、后現代主義、文化遺產保護、知識產權保護、科技國際化、體育國際化、電視電影的國際化、文化安全、文化貿易等。

其五，國際生態思想。主要思想有：國際環境合作、國際生態合作、國際氣候合作、地球村、生物圈、全球變暖、綠色和平、生態安全、環境標準合作、生態現代化等。

很顯然，這些國際思想不僅涉及國際關系學的主要思想，而且包括各個領域的國際思想，從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生態環境到個體。國際關系學的國際思想，主要反映國際政治經濟的有關思想，與國家權力、國家利益、國際戰爭、國際均衡、外交和國家間關系緊密相關。在傳統上，國際關系研究、國際政治學、國際政治經濟學都屬于政治學的分支。

3、簡短的小結

人類從規模很小的狩獵群體、氏族、部落和部落聯盟，到規模教大的城市國家、民族國家、現代國家和國際社會，經歷了漫長的歷史過程。國家和文字的誕生，意味著文明的誕生。文明的誕生，意味著國際戰爭和國際關系的誕生。國家間的關系，時而緊張，時而輕松；時而戰爭，時而和平；時而競爭，時而合作；時而敵對，時而友好。人類在錯誤中學習，在失敗中成長，逐步創造和積累了理性處理國家間關系的國際觀念，建立了日漸成熟的國際制度。國際制度和國際觀念的進步，反映了人類文明進步的一個縮影。

由于人類文明進程的不同步性，先進的或落后的國際觀念和制度，很容易找到自己的宿主，于是形成了國際制度和國際觀念的多樣性和復雜性。關于國際制度和國際觀念的沖突，就成為國際生活的一種普遍現象。而且，迄今為止，理想主義的國際思想從來沒有消失，完全公平的國際制度從來沒有出現。人類社會的未來，仍然充滿不確定性。（摘自中國科學院中國現代化研究中心中國現代化戰略研究課題組《中國現代化報告2008》 ）